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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情美樂地》(Joyland,2022)
 
極度曖昧的夜晚,精準旋轉命中人們的綠色光線,暈散在倆人迷茫臉龐之上。海德說了一個笑話,一隻蚊子和一隻雞相戀,於是擁吻,蚊子感染禽流感、雞則得到登革熱 ,最後都死了。碧芭不解為什麼,海德回應因為「愛到卡慘死」。儘管笑話並未打動人,甚至有些不知所云,然而,這句話卻伴隨了這部電影重要的命題:那些追求愛的深摯,抵達最愛之際走向消逝,伴隨著死亡恐懼,還有必然的悲劇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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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Because falling in love means death.”這裡的愛,或許並不侷限於男女之間的愛情,更多的是追求人生情感的奔馳、自由思想的意識,能自主地去選擇愛誰,並讓身體誠實面對,坦然接受的愛。正像是已婚的海德,似有若無地被跨性者碧芭所漸漸吸引,並非僅僅輕浮貪圖肉體性的歡愉,反倒是探索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麼,什麼是真正讓自己所愛?
 
愛真的會伴隨著死亡,招致悲劇嗎?那是在這一塊「愛情美樂地」之上,我們所困惑且質疑的事情。故事背景是巴基斯坦傳統典型的穆斯林家族,年邁的老父親阿曼,掌管著一家大小事,瀰漫重男輕女的價值觀,從大兒子夫婦不斷被議論即可得知。大兒子的妻子正產下一女,已經是第四個女兒了,沒有得到太大的欣喜,反倒是原先錯判以為是男孩的失落;小兒子海德與妻子孟塔則尚未有妻女,一家子的目光都擺放在他們之上,期盼為家族傳宗接代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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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遠比生兒育女更令人困擾的是,海德已經失業好一陣子了,出外工作的責任反倒放在了孟塔身上。連殺羊屠宰血腥的任務,理當陽剛之事,海德都不忍下手,讓妻子完成。對比傳統價值觀的家族,這一對「女主外,男主內」的組合似乎更令人出乎意料。直到海德終於尋得一個工作:幫跨性表演者伴舞的工作。改變了一切,也讓人們赤裸、坦然所追求的愛,逐漸顯露。
 
海德認識了美艷、渴望成為「真正」女性的碧芭,為她伴舞的工作,相互排練與相處過程中,漸漸讓他被這位真誠性感的她所吸引,甚至愛上了她;碧芭其實沒想太多,保守的現實世界已經讓她面對一切挫敗顯得習以為常,自然而然地去享受愛、勾引、挑逗,甚至是遊走於曖昧,坦然地面對自己,只要在這一條人生道路上,能成為女人就好。
 
孟塔則不同,這位天生的女人,被家族擇定了婚姻,內心渴望自由,期盼著能選擇自己的人生,卻面臨不太愛她的丈夫、缺乏慾望的婚姻,稱不上愛情的關係,自己還得勇敢獨立些去呵護丈夫的社會性缺陷。如此,她還面臨了丈夫的外遇,丈夫愛上不全然是女人的她、自己甚至只是個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。
 
注重傳統禮節,束縛在宗教與禮俗的家園環境下,他/她們的身處的此刻或許早早被烙印了未來。從這三位困境的角色面對的困境,我們看見了悲劇的演進。這個世界中,所有的女人、渴望成為女性的女人、不夠男性的男人,都被籠罩在父權與道德的凝視中,好比緊縮和壓迫的電影景框設計,好幾次當場景為二人的交談或動作,都瀕臨越出畫面。情節裡的每一女性角色,也都順著安排困在束縛。生了第四胎仍是女孩的大嫂、擁有諸多技能渴望出外自力更生的孟塔、好好跳舞想徹底變成女性並完成性別認同的碧芭、還有配角中想重組家庭卻不被兒子接受的婆婆⋯⋯,她們與無數蒙著臉龐只露出眼睛的女性,無不都刻畫著令人無奈的身體。只因為身為女性,就不能追求真正的愛嗎?就只能接受早已安排好的愛?
 
而海德,則是另一遊走與中介的角色。身為生理男性,已成婚娶妻,卻沒有社會界定男人陽剛的行徑。害怕血腥不忍殺戮、讓妻子出外工作自己在家,甚至扮演起跨性者表演的舞蹈,讓那位還沒成為真正女人的碧芭不斷載送他、依偎在機車後座;甚至在某次性愛過程中,發現自己只是個想成為被進入的角色,近乎潛移默化中同志性向的認同。身為一名生理的男性,卻沒有呈現出電影中刻畫社會的男人,諷刺著那些刻板,無法被扭轉且曲折的愛。他根本沒有真正愛過妻子,也尚未學會如何愛自己。
 
電影中最精準驚人的調度,莫過於海德騎著機車運送碧芭的人像大看板之際。那是身為一名男人,隱藏的性傾向與壓抑的社會期許負重著自己,被大型跨性者曖昧看板地擋住視野,對比自信專注的立牌正視銀幕前方,他僅能從胯下瞄見眼前未知的道路,那帶著強迫性非為了生計的前行,又有著自己熟悉起對方似有若無的離戀。海德小心翼翼張望著渺小空缺的可能視野,緊貼著那物質化作的虛假肉身,正如同他的世界/視界,不在私密慾望判斷之內的前行,無法做真正的自己,也尚未明白該如何做到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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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人的困窘和悲劇,看似獨立,卻又交纏在敘事演進之中。伴隨著前半部以為的真情流露,漸漸將鏡頭轉向每個獨自自我正視慾望的坦然。特別留意到,電影利用了好幾次地鐵/火車/機車,機械運輸而區間的移動來斷定節奏。縱使如何前進的能動,仍就帶著諷刺而束縛的人們。
 
最先是仍失業尋找工作中,漫長等待的尋找,海德搭乘的列車緩慢,似乎如同他的混沌不清;移動的速度卻漸漸急迫,後來是碧芭載送海德時候,剛開始認識熟戲,有點距離的後座,呈現著尚且陌生的關係;中途穿插著幾次簡單的通勤,一樣移動著;接續著是那一切混亂發生後,實則懦弱躲在背後海德,緊緊抱著碧芭前行的畫面。顯然他已臣服於這位女性的溫柔、勇敢、還有自信之下,全心全意地釋放了自己。當然,這一切混沌不清,誰也沒有分清楚,到底他是真正愛上了她,還是尋找自我的路途中,挖掘了一項截然不同的可能,接著依附、依賴,以為就可以解決一切。
 
愛解決了某一片刻的人們,一種迷幻和氤氳的光線中,如同那段曖昧綠光的夜晚,煽動了沉睡的靈魂。愛與不愛,追求或停滯,根本被一切碩大束縛之下的人們,那些孟塔承擔的壓力,最後都漸漸聚焦在她的悲劇之中,一切都沒有讓三人脫離束縛。當我們站在喪禮的哀戚中,回望一切發生的故事,是什麼能讓我們全然妥善的解釋推演成為悲劇的結局?是丈夫瀕臨界線的偷情呢?是她自我著迷卻無望的愛呢?還是那令人丟盡顏面的跨性者介入?
 
還是她可能懷有男胎,卻不願束縛於命運延續的安排?當我們從這則關於愛的笑話中得到伴隨著死亡的暗示,並介入到三人當中,發現社會固著的病毒無所不入感染,不分對象,每個人的情感都被安排好、應當如何發展;每個人都努力追求自我的極限,調劑解藥,卻總得有人為那深情摯愛的配方,因此而犧牲。
 
最後的移動,那終於要前往樂土無限廣袤海洋的列車,極為短暫而一瞥而過的光線,灑落寧靜。知道所有終結伴隨死亡的愛情,面朝大海,該如何逆轉或哀悼呢?
或許正是那結尾悲傷前閃回的故事。夜晚,雙方家長已談定的婚姻,象徵自由外出的海德輕鬆來訪,孟塔雖然被關在門內,如被動一方,卻已完成相互許下婚後還是能工作的約定。她追求且獲得了自己的愛情,或許那是真正的樂園,倆人尚未明白某些未來的一方樂土,世界終於殘酷地僅存記憶。
 
大海如此廣袤,容納一切,包含了愛的失能、無能為力的過往,還有悲傷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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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sean839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